第(1/3)页 永淳朝的朝制为逢五休沐,这日一早,梅鹤庭出门时,正遇上一个光头的小厮在二门外啜泣。 姜瑾在旁对他半训半哄:“行了,不过剃了你小子的头发,又没伤你一分皮肉,这有什么好哭的?半年的月钱发了你,还有何不足,说吧,是我力所能及的便替你小子做主了。” 正说到这里,二人便见公子行来。那剃发换装去公主府送信的小厮忙止住啜咽,“小的替大人办事,绝无怨尤!” 只是,只是架不住那八宝和十里笑话他顶上没毛。 梅鹤庭肃清地顿住步,声音却很平和:“身体发肤受之父母,如此,的确为难你了。姜瑾为他寻一顶义发来,传令家下,不许以此为玩笑,违者罚扣月钱。” 与此同时,接到梅少卿请柬的一班大理寺同僚,早早便来到了护国寺。 要知梅少卿办公严苛,下值后便径回家宅,从不与同事去那好消遣处听曲吃酒,与他有私交者,庶几谓无。 所以破天荒收到这位冷郎君的邀约,卢淳风等人皆十分纳罕。 “还别说,”评事李乾往佛香缭绕里一立,深吸了一鼻子,“此地的香火当真旺盛啊。” “此地的香火……在哪里呢?”另一亭,昭乐长公主的香车停在一幢佛寺外,一颗油髻玲珑的小脑袋探出车窗。 看着眼前荒无人烟的山庙,她怀疑地问。 宣明珠微微笑,牵着宝鸦下了车,带上迎宵几个侍卫,走向那片斑驳的栀色寺墙。 她径先来至的庙宇并非护国寺,然而此地,同样有她一位至亲。 寺前石阶塌圮,土石裸裎,莫说香火人烟,连匾额也无一块。 迎宵向殿下和小小姐道了声“小心”,当先去清路。 野径两旁的荒芜蔓草与倒塌的佛头石相混杂,宝鸦生平第一次目睹如此浩大的荒败,惊诧地睁大双眼,又是兴奋又是好奇问: “阿娘说的舅舅就住在这里吗?” 小姑娘钟爱志怪异说,这里简直和书中描写的背景一模一样,荒台废冢,裂石嶙峋,正是狐妖魅女出没的绝佳场所呀! 宣明珠拍拍她天马行空的小脑袋,“是住在这里。此寺原为你皇外祖母下懿旨修缮起来的,名为隆安寺,后来荒废,便成了如今这样。” “舅舅为什么要住在这里?他住在石头房子里吗?晚上一个人睡吗?为外祖母兴建的寺庙何以不好好保护起来?”小姑娘问起问题来没头没了。 宣明珠眉心低垂,荧荧的红痣连同目光一道矜默。 当年她的四皇兄荣亲王与先帝争夺帝位,事败,她出面力保四兄的性命,将人圈禁在此地,到如今已近五年。 人成了阶下囚,隆安寺自然也变成禁地。 谁又会给罪臣修房子住呢。 她牵住柔软的小手,裳摆不觉沾了佛苔,凤舄无声趺过蔓草,只回答了女儿最后一个问题: “宝鸦要知道,世间诸多事与物,碎了便是碎了,再苦心粘起,终究也与从前不同了。” 梅宝鸦似懂非懂地揪揪耳垂,身后忽有一人喟叹:“有时不去保护,正是一种最牢靠的保护啊。” 宝鸦嗬了一跳,扭头便见一个绿衫人,笑眯眯地跟着她,双手懒揣在广袖中,修眉端鼻如画。 呀,这若不是个狐狸变的,都对不起这张脸! 宝鸦眼神贼亮,点漆的眼珠若无其事转了转,回转头,隐蔽地向母亲身边挨去,用气音问: “阿娘,你看得到不。” 宣明珠没有应声,目不旁视地领着宝鸦来到伏虎阁外。 那里竖着一块碑。 碑上无铭文,古朴的石纹中又似潜藏万千过往。宣明珠眼神恍惚须臾,伸手摘去石碑上一枚落叶,而后蹲下身,与宝鸦的双眼平视。 “娘亲怀喜时,曾在此地发愿,保佑吾儿一世太平安康。如今你平平安安长大了,便对着此碑磕三个头还愿吧。” 宝鸦这下闹清楚了,原来娘亲是带她来还愿的。 可以可以,寺破不要紧,心诚则灵,磕头也不要紧,只不过…… 她眼神向后一瞟,那绿影跟在后头阴魂不散,仍是笑眯眯模样。 好像等着看她叩头是件很快乐的事情。 宝鸦有点不乐意了,又瞅瞅娘亲和松姨宵姨,咦?好像除了自己,她们真的都看不见这个绿衫人哩。 于是心中除了小小害怕,又隐秘地生出几分寻幽猎奇的自豪来。 她便屈身跪在迎宵递来的蒲团上,向石碑恭恭敬敬磕了仨头。 口中念念有词:“多谢佛祖保佑小女,一事不烦二主,还请您老人家多多保佑我娘亲,还有我阿耶,还有梅大梅二,啊,住在我家的人实有些多……胜在小女心诚,您是佛爷,无所不能……” “呵。”身后又一声轻笑。 宝鸦这下真恼了,站起来大声道:“佛祖急急如律令,小妖速速显身形!” 宣明珠听她说得不像了,扶额轻叹,弯腰将她纱绣蔽膝上的草稞拂去,带到那不现原形的妖精面前,“叫舅舅。” “啊?您看得见他呀?”宝鸦惊讶地看向阿娘。 “你不是狐狸呀?”她又仰头看那绿袍的脸。 “他真是我舅舅呀?”她又看向阿娘。 小小姐忙着认亲的时候,松苔将带来的纸钱在碑前焚化,耳边响起清清脆脆的童音,她转头望去,不禁微笑。 思无邪的小姑娘,谁能不爱怜。 便连宣焘这等逆父弑兄之人,心也不由软化成水。 他收起轻浮的笑脸,低头看着小豆丁,他第一次见到的外甥女。 “不知你来,没有准备见面礼。来,让我抱抱。”说着,伸出手去。 同一刹那,一直跟在宣焘二十步外的送傩,与宣明珠身后的迎宵同时赶至近前,面上绷起戒备之色。 宣明珠眉眼平和,轻摇头。 在别人眼里宣焘是乱臣贼子,在她眼里,他是四哥。 和自己从小玩大的四皇兄,不会伤害她的女儿。 宝鸦是个自来熟,无可无不可地被抱了起来。她打小便不怎么认生,何况她会通过阿娘的态度分辨出对方善意与否,正好走累了,索性歪嗒嗒地靠在那片肩头上。 神情倒很矜持,起初不肯叫人,被百般逗弄不过,忍无可忍道:“舅舅好坏!” 寻常人家的孩子,这时不哭也该皱着小脸找娘亲了,可她不,浓眉大眼一努,颇有厉害架势。 “像你母亲。” 圈禁日久,终日与枯钟谪佛相为伍,宣焘早忘了开心是什么滋味。此时看着小娃儿那对清秀的眉眼,对比着看了看宣明珠,大笑道: “宝鸦,宝鸦,真不知你爹的学问用到哪儿去了,非取这么个古怪名字。” 嗬哟?宝鸦看在他是长辈的份儿上,才赏个面子,居然还挑剔起她的名字来了! 正要抗议,又听抱着她的便宜舅舅续道,“还不如我给你起的。” “舅舅也给我取过名字?”小姑娘好奇起来,“是什么?” “宝鸦。”宣明珠忽然打断,“好了,你跟着迎宵去寺外等娘。” 与宣焘积年不见,她还是有话想单独与昔日的四哥说的。 第(1/3)页